在我心中,迎春花似乎是花中的谦卑者。
我偏爱荷之清澈,钟情于蝴蝶花的惊艳。荷,是那超然世外的清冷佳丽;蝴蝶花,则在山野的荒芜中绽放出一抹令人惊叹的绚丽,它是生命的娇媚、灵动与细腻。而迎春花,它是我童年的伙伴。
它比蝴蝶花更单纯,一身金黄,灿烂得连最富生命力的词汇也难以形容其万一;它比芦荟更易存活,随意栽种,便能享受上天的眷顾,茁壮成长。记忆中,爷爷照料的花草中,迎春花最盛,那时的它,我从前未见,之后亦不再相逢。枝条迅速蔓延,花朵频繁绽放,它急切地宣告春天的到来,仿佛是春的忠实仆人,铺设金黄的地毯,又似提起春天飘然的长裙。
今日,搭乘303路公交归来,心情激动又紧张。车虽已更新,但那熟悉的号码,那历历在目的旧日景象,仍震撼着我的心。这一路,对我意义非凡,恐怕将是永别的旅程。车启动了,窗外景物从陌生转为熟悉,我的思绪也汹涌澎湃。那些冰棍批发店,火车轰鸣的桥梁,不曾改变的眼镜行与五金店,还有那不常去却记忆犹新的菜市场。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,当我看到那长长的坡道,那是小学时我每日四趟的必经之路。我记得那些店铺,那些饭店,还有那家著名的彭记炸货。转弯处,那曾有的电游厅已不复存在,而对面那略显破旧的中国银行依旧熟悉。
车弯了个弯,那一刻,面对回家的路,泪水几乎夺眶而出。这条路看起来如此狭窄,一辆303仿佛就能将其填满;如此短暂,一掠而过,我来不及细看那些熟悉的树,仰望过的窗户,偷偷摘过的萝卜,陈旧的医院后门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与疼痛的心一起,破碎般洒落。那些平淡的过去,因已成为过去,变得格外珍贵。那力量无法抗拒,几乎令人沉醉。我看见那个爱吃零食,爱探险的小女孩,背着书包走在路上。我想叫住她,但世界突然无声,一种难以名状的寂静。
终至故居,楼下曾经的电力公司变成了华丽的网络会所。我紧张地等待着那一瞥——目光滑过坡道,落在昔日的小小庭院。确切地说,是庭院中那些迎春花。它们被修剪得很短,却仍比邻家的繁茂,即使不在花期,仅凭枝叶也显得翠绿欲滴。我满怀感激与欣慰,欣慰于新住户接纳了它们,它们也依旧繁盛——我再未见过如此美的迎春花。
童年的记忆充满了植物的芬芳。比如在院子里骑单车,顺道拜访朋友,朋友母亲递来的甘草。或在家中,总有一股草本植物的灵性香气。后来搬到河西,植物变得稀少,仅有一两盆盆栽,偶尔几朵鲜花。但即便身边无叶可寻,我也希望那份植物的芳香,那从泥土中生长出的坚韧、向上、不忘本的精神,能时刻与我相伴。
那时坐在围墙上看书的我,是否曾望见今天的自己?年少的心是否预知,未来的回首会如此难以自制?我只知道,那时满眼的迎春花,一定迷了我的眼,也乱了我的心。
当迎春花在早春中努力迎接着春天的到来时,感伤的文人或许已在忧虑春光易逝的哀愁。而我,也将离去,这座城市不再真正属于我,迎春花的花语,于我,恐怕是离别的伤痛。此去,恐成永别。